“说话不要说一半嘛,这是公堂不是说书。”
卢思崖颇有微词,这口气断的峰回路转,憋的有些难受。
“并非民女故弄玄虚,而是因为大家都未发现借据上的问题。”
颜真婧举起借据,公示给众人。
一张借据,从右至左,自上而下,潦潦五竖列的文字。
“这我们又不识字,看的明白让你来做什么!”
“这别瞎吵,你不识字眼也瞎吗?你没看出来借据很挤吗?”
“这借款人的名字,怎么和借文挤在一起了,要不是看见红手印,还以为他没写名字。”
“那这就不合理了,落款都是另起一列,单独写明。”
围观的众人逐渐找出疑点,但张三却嗤之以鼻。
“小娘子应该看看之前的借据,他都是这么写的,若是这都算疑点,那可是千古奇冤。”
张三满是不屑,眼前的小娘子看着精明,实际上也是空有皮囊不足为据。
“张掌柜不要急于辩解,我也没说这是疑点。”
颜真婧说话温吞,性子比平时放慢了一半。
“赵六,你是单数日上工,我记得当铺交接,会是在第二日你上工的时候,而非当日交接。王垣借款是他上工的当日,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当铺?”
颜真婧从小混迹在西市,有些当铺的规矩还是了解些。
有些当铺做工时间是一天一夜,宵禁后留在当铺内看仓库,防止白日里来典当的人去偷物品回去。
张三的当铺很小,所以王垣他们又当账房又当伙计。
赵六的头僵在那里,他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真是磨叽,你不要说了,来人呐!给这个他两一人一副纸笔,写写当日相见的理由。”
卢思崖没了耐心,下令让人给张三赵六纸笔。
两人背对着对方趴在地上写字,张三写的不慌不忙,而赵六则写的战战兢兢。
“盘点失窃物品。”
官差收走了他们的文墨,得到了一致的答案。而卢思崖举着看了半天,也没对比出来与借据上的字有半分形似。
“你到底有没有本事啊!竟在这里故弄玄虚。”
“公堂之上不可戏玩,小娘子不如先认错,看不出来问题也不丢人,何必强撑着展示自己。”
围观之人颇为鄙视颜真婧,女子强出头就罢了,但没几分本事还逞强,就该被杖责一番。
颜真婧对于众人的评价并不在意,她只是细看了下两张纸的笔记。
“今日是初六,双数日是王垣做工。王垣死于初四,一个上工的人,为何会回家,且还死在家里?”
颜真婧提出第一个疑问,她时刻观察着张三的表情,想要抓些蛛丝马迹。
“真娘,王垣归家是有什么事吗?”颜真婧询问真娘,既是如此,那她们就从头开始捋线。
“没有,他回来的时候,我还问了一句。但是他好像被吓到了,回家就关在房里,等我去叫他的时候,人就已经……”
真娘简短的说了下过程,情绪稳定逻辑清晰,并没有哭哭啼啼。
“往前推十日,也就是上个月的二十三,物品失窃的时间。那日当值的该是赵六,与在家休班的王垣又有何关系?”
颜真婧的话因刚落,她就在张三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惊讶。
“一个商人能想到的就是尽力挽回损失,被盗了如此大金额的财物,你们也就只是报官,对于犯错的这两个人,你不惩罚也不辞退,而且……”
颜真婧拍了一下桌子上的纸张,质疑着眼神的两个人。
“十日都过去了,官也报了,丢失多少物品在报官的时候都会被登记清楚,你们又是盘点的什么失窃物品?是觉得官衙登录不详细,还是你们又失窃了?”
颜真婧质问他们的话,条条清晰,有理有据。
“嗯?正是,你们是觉得官府会登记出错,他日找回时物品之时,会昧下你们的物品?!”
卢思崖只听了一半的话,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不不不……小人绝无此意……”
张三慌忙摆手解释“这他们私下换了,我也不清楚……”
“丢了东西,正常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排除内鬼,清点物品。你连你的手下去了哪里,为何换工班都不清楚,你觉得这个理由可信吗?”
颜真婧顺着张三的话追问,在她看来任何解释不通的事,都是案件的疑点。
张三的眼珠左右转了一圈,随后对着卢思崖开始哭冤。
“今日之事,是以借据而问审升堂,失窃一案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小人报假案。卢县令您是父母官,这位小娘子只是协查人员,小人以为,小人可以不回复小娘子询问除借据案以外的任何提问。”
卢思崖捋着胡子,微眯着双眼“不错,阿婧啊,你非县衙官差,我是请你来协查的,关于别的事你就不要再说了。”
颜真婧微愣,案件有疑点,就不该提出疑问嘛?一个身份就如此重要吗?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站在这公堂之上有些滑稽,多日之前被赶出洛阳的场景反复跳出脑海。
是啊,她无官无职的,凭什么可以管官府的案子?
“是民女僭越了……”
颜真婧微微唇启,嘴里泛着酸涩,像是只落败的公鸡失去了刚才的斗志。
卢思崖惊讶于她的反差,刚才还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样子,一下子畏手畏脚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案子就……”
卢思崖拿起惊堂木,刚要拍下之时,却被真娘打断。
“卢县令,民妇是不识字,但识得夫君的笔迹,我夫君不是左撇子,这里面有些话不是他写的字。”
真娘十分坚定,但又透着无可奈何的凄凉,以及有口难辩的憋苦。
“自古以来,父债子还,夫债妻还,况且只是让你来做工,又不是让你卖身为奴,你不想还我们可以协商,何必闹到公堂,麻烦县令官差们。”
张三很是委屈,一番善解人意的言论,反而更加坐实了真娘不收诚信,不愿举行承诺一事。
卢思崖早就没了耐心,再次举起了惊堂木,结果手一滑,惊堂木滑到了地上。
“此事还真要闹到公堂上。”
整理了情绪的颜真婧,用一双嘲蔑的眼神瞥了眼张三。
那双眼神就像是她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嘲笑、轻视着他。
“大家觉得这借据没有问题,那如果这样看呢!”
颜真婧再次举起那张借据,然后将借据的背面展示给了众人。
“什么也没有啊!你又在故弄玄虚!”
围观之人嗤之以鼻,以为这是她黔驴技穷下的挣扎。
“麻烦官差大哥拿近些,最好对着阳光让大家看看。”
颜真婧交给刚才的官差甲,他神情庄重的举着借据的反面,按照交代对着群众们。
群众们抻着头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有人看出了里面的问题。
“这前几行字,和最后一行的字体墨迹怎么是反着的?”
第一道声音质疑声,犹如掉进油锅里的水,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反着的?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说清楚啊?”
“用毛笔写字的第一笔会浸透纸,这背面每一个字都透纸了,但前三行半都是从左到右顺序行笔,只有后面最后一句话是从右到左的顺序行笔,和前面反着了。”
“听不懂啊,我又不会写字。”
“你们文化人能不能把话说明白,急死了。”
围观之人大多都不识字,众人情绪很是烦躁。
颜真婧在桌案上用刚才的纸笔,先用普通的顺序写了个王字,又按照反方向写了一遍。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不能一次讲清楚”
卢思崖敲了敲桌子,好奇两个字挂在了脸上。
“您先不要着急,等我慢慢细说。”
颜真婧稳住性子,给了卢思崖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们的文字,方正,有根骨。一个人的字体能体现他的性情与习惯,一般人写字,第一笔是从左侧着墨的,所以笔尖的墨会在左侧留的更重些,而最后一行字是从右侧着墨。但王垣不是左撇子,而他们二人刚刚也是右手写字。”
颜真婧举着两张纸,这字正面看的确没有变化,但是当她转到背面的时候,正常写的顺序纸上,“王”字的第一横,左边起点处有一个墨点,而反向顺序写的“王”字,却是第一横的右起点有个墨点。
颜真婧举着借据,蹲下来质问着张三。
“张掌柜,这张借据的最后一行字,王垣不可能闲来无事倒换了下笔顺序,这要是他本人所写,那么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也许他平日里就喜欢这样……”
张三结结巴巴解释不清,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偷偷瞪着赵六。
“你胡说,我夫君说写字伤神,所以做工回来就不写字了。卢县令,这位娘子说的对,我就是觉得这字落笔不对,可是不懂怎么写字。”
真娘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的认同颜真婧的观点。
卢思崖听明白了原委,冷着脸敲着桌子问着。
“你说不明白,赵六你说,你两若都说不明白,大刑伺候!”
卢思崖从桌子底下把惊堂木摸起来,用力的补敲了两下。
官差们上前把两人按到地上,作势就要给他们几廷杖。
“不不不……不要打我……”
赵六哭嘤嘤的蜷缩在一起,指着张三。
“我那天只是看到王垣在写借据,我不知道他们在写什么,是掌柜的把我叫过来作证,说是给我多两个月工钱。”
“呸,我何时说过这句话。卢县令,小人也不知晓这借据是谁加的。”
张三先是否认,然后再把责任推向了赵六。
“平时里,我看你爱临摹字体,我看就是你!”
“你……人家冤枉,这借据受益人又不是我,我干嘛闲来无事去加这么一句话。”
赵六哭的鼻涕都流了出来,随后下定决心,说了一句。
“你若不是惦记人家貌美的娘子,怎么会录用王垣做工!!!”
赵六恨恨的抛出一句话,倒是让颜真婧确定了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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