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极力说自己过得很好，但唐蕊离开后，我再也没有出家门。以前，我是那么憎恨让我加班的客户，但如今的空闲倒让我突然无所事事起来。

我控制不住地想，现在同事们都在做什么，爸妈是不是又在骂我，顾凌是不是在和我撇清关系，还有王希……

辞职一周以来，我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不希望和他见面，却没想到一切真如我所愿。我不明白，这家伙就住在我隔壁，怎么就和死了一样，从来没有见过他回来！难道说，他知道没脸面对我，所以搬走了？

他真的，搬走了吗？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吗？

我从猫眼看着王希家的大门，简直是百爪挠心。我忍不住在脑中幻想如果他意识到了我的重要性，哭着喊着求我重回公司时，我要多么冷艳高贵地对付他，这时张亦池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无法想象这个大明星会有什么事和我说，愣了一会儿才接通电话，而张亦池张口就说：“顾盼，你答应和我去游乐园，现在我不想去游乐园了，你陪我去看电影吧。我在万达影院，你二十分钟内赶到。”

张亦池说着，就挂了电话，而我胸中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

张亦池，你以为你是谁啊，想见我就见我，想给我带来麻烦就给我带来麻烦？不就是长得帅点，又有钱点吗，还真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你妈，没条件地宠你啊！哼，事情发生到现在连个道歉都没有，我真该给你点教训！

我的心中满是复仇的火焰，头发也顾不得梳，顺手把擀面杖放进包里就冲了出去，暗暗打算找机会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回忆。我在电影院门口四处张望寻找那小子的踪影，突然觉得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黑墨镜，打扮地就像黑手党一样的男人在我身后。我疑惑地问：“张……”

“是我，闭嘴。”

他紧张地捂住我的嘴巴，拉着我的手就把我往里拖，吓得我几乎尖叫起来。擀面杖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往他脸上抽，而他却带着我摸黑进了电影院。

因为已经开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影片的关系上，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大明星正挟持一名无辜少女前来。他入座后就不再说话，我被这样神秘的气氛感染，居然也不想开口，而是专心看起电影来。

我总觉得按照张亦池的个性，他会看自己的新片，或是国际大片之类的，没想到他选择了看由当红女星莫妍自导自演的一部令人昏昏欲睡的文艺片。

银幕上的对白简直是最好的安眠药，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退场了，我的眼睛也亲密地厮混在了一起，怎么也睁不开。

我重复着“入睡——强迫自己醒来”的过程，拿爆米花吃转移注意力，意外发现张亦池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竟是看得目不转睛。我不觉得他会喜欢看这晦涩难懂又进展缓慢的文艺片，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要吃爆米花吗？”

“嘘！”他好看的手指放在了嘴唇上，示意我闭嘴。

我不再说话，开始吃爆米花，屏幕上的文艺爱情也不知不觉间换成了我与王希的往事。

下着初雪的日子，我们第一次相遇。那时候，我还年轻，穿着红格子的大衣，黑色丝袜，看着坐在我面前的他，满脸通红。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那么帅气的男人居然会和我相亲，仔细斟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是那么希望可以和他有所发展。

可是后来，他接了个电话，走了出去，然后再也没回来。我一个人在雪中等着，雪花把我的头发染白，而我控制住没有哭泣。

第二次见面，是在公司。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看起来有着拒人千里的冷漠。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生怕他认出我来，但他看我的样子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们性格不合，共事几年就吵了几年，有很多次我摔门而去，也有很多次我们合作地亲密无间。当我想放弃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当我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他却放开了我的手……

当电影院的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我发现电影院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而我们是最晚离开的。

张亦池一路都很沉默，沉默到让我感觉到奇怪。他带我去了顶级的法国餐厅，我看着菜单上的法文傻了眼。他问我要吃什么，我只好强装镇定：“点和你一样的吧。”

“你是不识字吧。”他一下就揭穿了我。

“是不认识法国资本主义的字体，不是不识字好吗！”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尴尬了，而张亦池笑了。他打了个响指，用流利的法文向服务员点了菜，而我只能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在心里默默诅咒他。为了让他不高兴，我故意问：“你又罢工了？”

“嗯。琳达已经快急疯了，可她就是找不到我。”他转动着手中的红酒杯，漫不经心地说。

“她不知道你家住址吗？”

“你以为我只有一处别墅？”

该死的有钱人！我默默诅咒他，用力切下了一块牛排。

“那个，我能问你们为什么有些……不太高兴吗？出什么事了？”我小心地问。

“她管得太紧，我觉得简直无法呼吸了。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

他说着，把红酒一饮而尽。他告诉我，琳达对他的看管非常严格。除了接通告、上采访或者是参加活动外，他都没有自己的时间，她甚至禁止他玩赛车——受伤的话，他的脸就毁了，他也毁了，而他最大的心愿却是“和少年漫画的主角一样，自由地向着夕阳奔跑”。

对于他这个宏大的理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能埋头喝水。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他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突然觉得自己那点事儿和他相比也算不了什么。张亦池终于停止了诉说，看着我：“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怎么样？”

“还、还可以吧。”我结结巴巴地说，

“真的？看来我不用找人压下我们的绯闻了。”

看着他的笑脸，我的手再次摸向了擀面杖——这个混蛋，无论他花多少钱请我吃饭，都无法弥补他对我的伤害！我的怒气慢慢蔓延，而他却突然说：“你根本没怀孕，对吧。”

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挑眉：“去鬼屋、喝红酒、穿高跟，摔倒了不肯去医院……当时我居然真的被你骗了过去。后来一想，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一狠心，说了实话：“是啊，我没怀孕，当时不那么说的话，你会去参加活动吗？”

“不会。”张亦池摇头。

“所以，骗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后悔。”我也坦然地说。

张亦池好看的眼睛看了我很久，终于说：“算了，我既然跟你出来就是不计较了，就当是和那件事扯平。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人想暗算我。”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我的心也开始怦怦直跳：“啊，真的吗？

“你知道，我的保密工作一向很好，和媒体的关系也不错，这次你居然就这样爆了光……而且，那人还企图伤害我。”张亦池低沉地说。

我紧张地看着张亦池，总觉得自己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觉得心脏就要跳出胸腔了。然后，我听到他认真地说：“他曾经在我拍广告片的时候，找了个壮强的练家子来打我，而且她还是女的。”

“噗！”

口中的红酒就这样喷了出来，我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亦池疑惑地看着我，我忙掩饰地说：“呵呵，这可能是一场误会……你那么好的人缘，谁会这样对啊，呵呵呵呵。”

被酒呛到的感觉实在太难受，我的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了下来，急忙去找纸巾来擦。张亦池摸着下巴，继续分析：“不可能是误会，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当我被她压倒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有一座山在我身上，后来去医院检查出了骨裂——要不是有人故意暗算，怎么会找到这么厉害的女人？不不，她简直不是女人，是金刚！”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我在天台上啃着香蕉的样子，简直欲哭无泪。我咬牙切齿地说：“呵呵，你一定是记错了，那姑娘肯定是无心的，而且说不定她长得应该也很可爱。”

“咦，盼盼你的眼镜脏了。”

张亦池没有理会我，而是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摘下了眼镜，我只觉得脑子一片片空白。我一直都是戴着眼镜见张亦池的，就是怕被他认出来。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扒了保护色的变色龙一样，低头想逃走，而他突然说：“盼盼……”

我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他轻声说：“你不戴眼镜的样子，很好看。”

我看着他，只觉得头开始眩晕，觉得整个人简直在云端上一样。他的目光里好像有着万千繁星，我发现真是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拒绝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英俊，这样的多金，这样的甜蜜……这个明星，是在和我调情吗？真的，是和那么平凡的，被王希伤害的我调情？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没有那么差劲？

我怔怔地看着他，和他就这样对视，直到一个女声突然响起：“亦池，你也在？”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正好看到面前服务员送来的蜗牛奇怪的身体。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软体动物，尖叫一声，把蜗牛连勺子扔了出去。

我发誓我是无心的，但那勺子好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在了张亦池的头上，蜗牛也在他脑袋上安了家。我捂住了嘴，一句话都不敢说，而张亦池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只是看着来人：“你、你怎么在？”

“想吃这里的蜗牛了，就和朋友们来吃。你忙，不打扰你了。”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好听声音的主人居然是莫妍。刚看完她的电影，就在餐厅遇到了她，这是怎么样的缘分啊！

虽然我不是她的影迷，但也因为能近距离和国际大明星见面而激动地浑身发抖。莫妍对我微笑一下，我不过脑子地问：“请问，您能给我签名吗？”

“啊，什么？”莫妍的笑容似乎有了一道裂痕。

“签名，签名啊！”我的后背简直快长出尾巴了。

“当然……可以。”

莫妍虽然诧异，但还是在餐巾纸上给我签了名，整个过程一直保持着甜美的微笑，简直令人迷醉。她和朋友坐到了另外一边，而我把签名纸小心翼翼收藏好，暗想回家后可以向妈妈表功。

我喜滋滋地幻想妈妈惊喜的表情，没想到张亦池突然站了起来，往外走去，他脑袋上的蜗牛也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难道……难道他要吃霸王餐？我哪有那么多钱付款啊！

“张亦池，等等我！”

为了不被他坑，我急忙跟了上去。他走得很快，一直走到了湖边我才气喘吁吁追上了他。我累得直喘粗气：“怎么、怎么说走就走啊……你是不是忘记付钱……”

他突然抱住了我。

所有的话在瞬间被咽下，我僵硬地被他抱着，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吃错了东西脑子坏掉了。我感觉到他的头埋在我的肩膀上，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头发拂过我面颊。我身体僵硬，一动不动，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我不知道，他是突然得了软骨病需要找个支撑，或者是突然渴求母爱的关怀，又或者是在真人秀……我不住在幻想，而过了很久他才放开我，轻声说：“顾盼，谢谢你陪我。”

“没关系，其实我也很闲。我要谢谢你喊我出来玩。”我虚伪地说。

“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吗？”他的头微微歪着，眼神干净地就好像一个孩子。

“我辞职了。”我终于说了实话。

“为什么？”

他一脸纯真，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对他而言只是一场小绯闻，可是我的生活因此而变得一团糟。

也许是今天晚上的风实在是太温柔，我最终选择了说谎：“我一直想辞职，和你没关系。而且，你当初也为了我改变了罢工的计划，我一直很感激。谢谢你，张亦池。”

我双手合十，真心实意道谢，张亦池只是看着我，目光非常温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张亦池，你当时想自杀的时候……是因为抑郁症吗？”

“什么？”

“抑郁症，主要症状是心情不好、对什么都丧失兴趣、对自我评价过低，脑子迟钝等。”

张亦池回想了下，淡淡地说：“盼盼，我们那么熟了，我也不瞒你。我当时是心情不太好，对什么都很悲观，但我站在高楼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我想，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死了的话才是真正没有办法努力……”

他突然不再说下去，看着远方，目光非常迷茫。我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很想抱抱他——抱住这个温柔的男人。又一阵风吹过，他突然轻轻抓起我的一戳头发：“顾盼，你用得是什么香水啊，味道很好闻。”

“我不用香水啊。”我疑惑地闻闻自己的手臂，“可能是肥皂的味道吧。”

“很好闻的味道。”

张亦池对我微微笑着，而我的心猛地一跳。在那瞬间，我似乎看到了百花齐放的场面，而他在醉美的夜色中轻声说：“顾盼，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我愣住了。我只觉得有个雷从天而降，期期艾艾：“为、为什么啊？”

张亦池笑着打我的额头：“喂，你怎么是这样的反应？你不是该感激涕零地上来亲吻我吗？”

“可你为什么要我做你女朋友啊？你不该找一个大明星或者富婆什么的吗，那样你们才相配啊。”

张亦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顾盼，我觉得我们很合适。我们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性格相近，很有话说，而且你长得也不算太难看……”

“打住！什么叫不算太难看！我也算是中等姿色好吗？”我顿时火了。

“好吧，中等姿色。”

张亦池轻轻撇撇嘴，然后说：“考虑下吧，我们在一起。反正我们都是单身，一个人太孤单，两个人好歹还可以说话。”

“你喜欢我？”

“可能是吧。”他犹豫着点头，“你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少数不讨厌的女人之一。我不介意你姿色一般，脾气不好，还有那个什么症，我是真心想和你恋爱——当时被你骗是有点恼火，但我真没见过像你这样机灵的女孩。反正你也没男朋友，不如尝试一下？”

我必须承认，他的提议很有诱惑力，我突然有一种儿时偷吃糖果的快乐。我扭捏地说：“我，我要考虑一下。”

张亦池的绅士风度不见了，瞬间炸毛：“考虑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用过的纸巾都在网上拍卖啊，‘国民情人’你懂吗，‘国民情人’！”

他的脸距离我只有一厘米，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光滑的几乎没有毛孔的皮肤，心也跳得飞快。我看着别的方向：“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烦死了！”

这时，我的眼前突然闪过王希知道我们在一起后难看的脸色。

是啊，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又老又没用的女人。但我想让他知道，他有多么有眼无珠，也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眼睛的男人要比瞎子多得多。

我已经30岁了，过了冲动的年纪，可是这一次我偏偏想任性一回。

我踮起脚尖，认真地看着张亦池：“好啊，我答应你。”

我的回答显然在张亦池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抓住了我的手，慢慢凑了过来。我以为他会吻我，紧张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是纠结多一点，还是粉色的气泡多一点。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抬起手，往我脸上抽了一下。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我对他怒目而视，而他伸出手，无辜地说：“顾盼，你脸上有蚊子。”

……

也许，我真的不该对新生活抱有太大希望。

2021-1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