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北京的风带着点微薄的寒凉,裹挟着帝都特有的干燥扑面而来。
晏予歌骑着一辆略显老旧的共享单车停在路口,薄薄的外套几乎贴在了身上,头发第N次因为肆虐的风黏在了涂了口红的唇上,无端端地挡住了晏予歌的视线。晏予歌抬手不耐烦地捋了一下头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小时。这里距离江州路金融中心的安喆律师事务所还有不到三公里,时间绰绰有余。
晏予歌松了口气,顺手打开了闺蜜肖瑜的微信对话框,肖瑜正不间断地发来大段大段的文字——
“安喆?真的假的?而且还是霍渊团队???”
“我的天……”
“晏予歌我和你说,你千万千万千万别去!我不是一直没和你说我为什么辞职吗?”
“就是因为那个霍渊,那简直就是大魔头你懂吗?”
“红圈所本来就是hard模式了,加上一个霍渊那就是地狱模式!!!”
……似乎是害怕晏予歌不重视,历来冷静的肖瑜甚至直接用了三个感叹号。
晏予歌怔了怔,顿觉有点哭笑不得。
她知道之前肖瑜在安喆工作了一年就辞职了,她也知道那段时间肖瑜情绪特别不好,总给她哭着打电话,十句里面九句自我否认一句骂上司。
只是晏予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上司,竟然就是她的新合伙人——
霍渊。
晏予歌刚想回复,见信号灯转绿索性将手机收了打把向前。
下一秒刺目的转向灯撞入眼帘,晏予歌猛地转了车把,向右急打骤然停住,整个人差点被惯性甩出去——
刺耳的刮擦声。
晏予歌费力地单脚撑地停住车,一辆大红色的豪车在旁边停了下来,明显刚刚正要拐弯。
晏予歌的左手腕通红,似乎是擦伤了,看起来有点吓人。
毕竟是去新律所上班的第一天,想到刚刚肖瑜的话,晏予歌不想多惹事端,她蹙眉看了一眼从驾驶位下来的女孩,又揉了一下手腕,干净利落道:“我也没怎么受伤,不如我们就算了,我这边去公司也赶时间……”
车上下来的女孩脸色相当难看,颇为心疼地看向那辆价值不菲的车,道:“算了?凭什么算了?我这车前几天刚提的,全球限量版,你给撞了这么大一条划痕,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晏予歌的脸色也跟着冷淡下来,女孩看车,她就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女孩,目光灼灼。
她本就生得好看,一双柳叶眼不笑也带着三分欢喜,而现在眉眼彻底冷下来,显见是要认真了。那女孩却也只顾着心疼,对此无知无觉。
这时间路上大多是上班党,有人忍不住驻足,小声道:“这车挺值钱吧?”
旁边有不怕事大的路人跟着点头:“这车……至少得有个几百万吧。”
听了路人的话,女孩头也没抬咬牙道:“我这车几千万呢!”她转头冷着脸打量了晏予歌一会儿,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觉得骑个共享单车就不用承担责任了?我这车如果送4S店至少也要好几万的,这位女士,你如果不说话,我可就报警了……你干嘛!”
女孩犹自说着,就见晏予歌举着手机,就要将背面镜头怼到她脸上来了!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谁允许你拍照的?”
“我取个证,”晏予歌根本没理她,自顾自地围着事故现场拍了一圈,又对着自己手上的伤口连拍了三四张,见女孩的脸色愈发慌了,这才站定在女孩面前,挑挑眉笑道:“现在我要开始普法了:这位女士,你是机动车转弯,我是非机动车直行,从车辆行驶轨迹上来看,你是在接触我的瞬间才开始避让,如果交警过来,你是全责。换言之,你不仅要承担我的医疗费用,还需要自行承担你的车辆损耗,现在还想找交警吗?”
“不是,可是是你刮了我啊?我这时候转弯也没问题吧,我这辆车全新的就被你撞了,你知道我损失多少吗?你怎么还能这个态度?”女孩简直要气哭了,跺跺脚就去拉副驾驶的车门:“子恒,你怎么还不下来?我和她说不明白,你和她说!”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晏予歌几乎是下意识看了过去。
许久,副驾驶位上始终沉默的人终于下来了,男人单手撑着车门,神色复杂地看过来:“好久不见。”
晏予歌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她刚刚就隐约看到副驾驶位置上坐了个男人,还想着怎么会有男人如此胆小怕事,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旧相识了。
蒋子恒和晏予歌记忆中的样子相差甚远,他穿着看上去就知价格不菲的薄风衣,头发显然也是精心打理过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三分男人特有的风度翩翩。而晏予歌知道自己看起来相当狼狈,绝对不是一个扬眉吐气见前男友的好时机。
她顿了顿方才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好久不见。”
“婷婷,这次事故的确是我们全责,人家既然赶时间,我们直接认全责走保险。”蒋子恒哑声道,他又看向彼端的晏予歌,道:“这样处理可以吧?”
任婷婷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指着晏予歌,又看向彼端的蒋子恒,难以置信道:“你们这是认识?”
认识?岂止是认识。
她最好的四年青春都在他身边,她刻骨铭心的爱与恨也全部都给了同一个人。
那一瞬间,记忆翻江倒海席卷而来,让晏予歌几乎招架不住。
可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蒋子恒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没问题。”
“你的手……”蒋子恒看了一眼晏予歌通红的手腕,蹙眉道:“需要我们陪你去医院处理一下吗?”
“不用,”晏予歌语气淡淡的:“只是擦伤,不碍事。”
蒋子恒却显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晏予歌的共享单车,眼底划过一丝轻快的笑意,沉声道:“给我留个电话吧,万一有什么事的话,日后也好联系。”
听了蒋子恒的话,任婷婷简直如临大敌:“和你联系做什么啊?这就是个擦伤,还能有什么事!实在不行我给她一千块钱让她去医院看看就是了……”
见任婷婷去摸手机了,晏予歌懒得介入他们的纷争,只叹了口气抬眼:“蒋先生客气了,我真的没事,回去涂点药就好了。”
蒋先生……蒋子恒眼底情绪愈发深邃。
“至少拿一张名片,有事随时联系我。”蒋子恒退而求其次,神色坚持。
晏予歌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只觉得这样的蒋子恒有点说不出的陌生,她将那张名片抽走,掉转车头匆匆离开了。
……
晏予歌到律所楼下时,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招摇过市的红色限量版豪车正正停在正前方的停车位,她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嘀咕了一句:“不会吧这么巧……”
来不及细思量,晏予歌对着手机匆匆打理了一下自己,径自走进了安喆律师事务所的大门。
“你好,”晏予歌露出得体的微笑:“我是今天入职的晏予歌。”
“你好晏律师,入职手续我们正在准备办理,律所的情况合伙人会在欢迎仪式上为您介绍。我们这边都是合伙人带队,您隶属霍渊合伙人团队,当事人已经到小会议室了,您可以先去熟悉一下。”行政总监微笑着说着,一边递给晏予歌一份文件,“这是当事人和案件的简要概况。”
晏予歌一怔,她之前有在地方所工作一年多的经验,倒是没想到到了京城的第一天,工作就会如此紧凑。
她立刻点头应了,心底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看来只要忘了早上那场偶遇,今天终究会是寻常的一天。
然而晏予歌的好心情在翻开那份文件的瞬间终止了,太阳穴简直一鼓一鼓地疼起来——
“来访当事人:任婷婷,蒋子恒”
……这还真的不可能是寻常的一天。
果然,一推开会议室的门,晏予歌一眼就看到里面倾身向前不断吐槽着的任婷婷——
“是的,有人起诉我作品侵权,可是怎么可能呢律师……我那天看了,我的小说情节是和她出版的那本书差不多,但是我真的没抄袭!至少我能保证,我,我和她的小说没有一个字一样!而且我的小说都拍电影了,请的都是一线明星,现在都已经拍摄完毕了,你说她们要不要脸?这不是蹭热度吗?她还说她的那篇小说要原本也要拍电影了所以损失惨重,你说关我什么事啊?”任婷婷的语气慷慨激昂激动万分,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脸色几乎瞬间就变了,她几乎拍案而起:“怎么是你?!”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晏予歌也觉得这世界委实是太小了,她看了任婷婷一会儿,又看向彼端的蒋子恒。
蒋子恒神色颇为尴尬,嘴唇动了动却是一言未发。
晏予歌转过头,这才看到任婷婷对面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劲瘦有力的手正翻着桌上的不厚的卷宗,速度很快,目光却是追着每一页而过,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男人抬眼看过来,眉眼之间带着隐约的凌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阵,这才缓和了神色颔首道:“晏律,这边。”
晏予歌知道这大概就是霍渊律师了,她微微点头,在霍渊的左手边坐下,霍渊这才道:“这位是晏律师,看来二位认识?”
“我不认识,”任婷婷的语气简直就是在赌气,指着晏予歌冷声道:“你来做什么的?”
看到任婷婷这么激烈的反应,没来由的,晏予歌刚刚还郁卒的心情就豁然开朗了,她饶有兴致地笑了,将案卷往桌上一放,好整以暇开口:“我是霍律团队的律师,和霍律师一起接洽任小姐的案子。任小姐,我的自我介绍结束了,您可以继续介绍案情了。”
她像是没事人一样的样子简直要把任婷婷气疯了!
“你凭什么代理我的案子?!”任婷婷几乎是指着晏予歌的鼻子吼道:“我告诉你,我不接受!”
“婷婷,别闹小孩子脾气。”蒋子恒低声道。
任婷婷却根本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咬牙道:“我就是不接受!我连自己选择律师的权利都没了吗?我建议你们也不要录用这个律师,她在街上刮了我的车然后还当街辱骂我!”
霍渊根本没看晏予歌的表情,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人也倾身向前,单单姿态就带来十足的压迫感,狭长眉眼满是寒凉,蹙眉开口道:“任女士,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我的律所里面指控我们的律师。”
“不是,霍律师,我没有指控的意思,只是付律师费的是我,我当然有选择律师的权利!我连我爸的律师都不要,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任婷婷愣了愣,脸上写满了委屈。
蒋子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叹了口气赔罪:“是个意外,霍律师,刚刚我们开车的时候刚好和晏律师撞到了,婷婷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替她给各位道个歉……”
“子恒……你怎么还护着她?你根本就不是因为她是个律师,就是因为她是你前女友……”任婷婷晃了晃蒋子恒的手臂,语气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脸色简直委屈地要命。
蒋子恒沉声打断她道:“婷婷,来之前我们怎么说的?”见任婷婷一脸委屈,蒋子恒这才放缓了声音:“听话,安喆知产领域是最好的律所,霍律师也是金牌律师,你的案子交给他,我们都放心,你不是也希望你的小说改编的电影能顺利上映吗?”
“那好吧……”任婷婷虽然心塞地要命,却显然还是很听蒋子恒的话,语气也缓和下来:“霍律师您看我们这个案件您打算怎么代理?我没有其他要求,我只要求不能是晏律师出庭。”
晏予歌的心跳快了几分,却是根本不敢侧过头去。
这是她来安喆律师事务所的第一天,就被客户这样指着鼻子说不准代理,也不知道旁边这位不假辞色的合伙人会有什么反应?
“既然如此,安喆不会代理贵方的案件,二位请回吧。”霍渊冷声道,他干净利落地合上案卷,显然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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