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末，王瞻怡半梦半醒间听到房间外传来脚步声，视线这才集中起来，偏头看见木质床头柜上一台电子闹钟。

转而再看天花板，她撑起身，扫视一圈后徐徐看回自己身前的棉被。

灰色的棉被。

这不是次卧！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有名有姓了，王瞻怡掀背下床，路过衣帽间时透过全身镜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可以，没有问题。

“老板！我为什么——”

打开门，门口的人愣着看她。

很快这副表情也出现在王瞻怡的脸上。

保姆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此时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个浇花的小铜壶，明显一副路过被揪住的状态。

但她很快微笑起来：“您醒了？吃饭吗？”

王瞻怡用左脚搓搓右脚，眉眼心虚地塌下去一点：“……好。”

穿拖鞋时，保姆在门口叮嘱她：“稍微小声一点，贺先生还没醒。”

“他还在这？！”没收住音量，王瞻怡脱口而出。保姆立刻有些惊慌地转头看一眼次卧的方向：“贺先生大清早就把我叫回来了，我看他那样子一夜没睡，累得很。”

一夜没睡……

王瞻怡跟着保姆走厨房的岛台，早餐码放整齐，西式和中式都应有尽有。她拿了一个贝果，魂不守舍地盯着牛奶，好像里面的液体正在形成漩涡。

她突然想起来了。

——“老板，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贺林持没有回答，正因为他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然后把她放倒在了床上，一瞬间她的意识里就只剩绵绵的睡意。

所以——

面对自己指名道姓的告白，贺林持居然……什么也没回答？！

王瞻怡觉得血往头顶上涌，默默缓了好一会儿，她幽幽地朝次卧看，里头传来了一声咳嗽。

保姆惊喜地放下帕子：“贺先生醒了。”接着去水池洗手，又把砂锅里的南瓜粥开了小火加热，做完这一切回头，保姆却发现坐在这里吃早餐的人不见了。

贝果和牛奶都匆忙地放在桌面上。

“太太？”

保姆循着声音找到主卧，里头动静不小，她正要敲门，门一下猛地从里面拉开。

王瞻怡穿着羽绒服，匆匆薅了一把头发，腾出一双张皇的眼往次卧看了又看。

“我、我走了！”

无视保姆在身后的追问，王瞻怡跑到门口，穿鞋之际又想起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她迅速返身回来。

刚收起电脑，次卧的门开了。

像是一秒结冰，王瞻怡呆呆地朝那个方向看。

贺林持穿着灰色的背心和裤子，头发凌乱但葱郁，脸上挂着惺忪的睡意，因为这一眼对视脸色才微微清明了一些。

他看了好一会儿，声音哑哑的：“你不热吗？”

王瞻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羽绒服，她撇开视线，囫囵回答：“不热。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贺林持倚靠着门框抱起双臂，就这么看着她。

王瞻怡再一次来到门口穿鞋，顶着两道赤裸裸的目光，动作怎么也流畅不起来。

“去哪儿？”贺林持慢悠悠地走过来。

“……家具到了，我去抬家具！”

“需要你抬吗？”贺林持越过她，挡在门前。王瞻怡原地踏了下鞋子，依然不敢看他：“我去帮帮忙。”

贺林持沉默了一秒。

“这么急？”

“对！”王瞻怡舔舔唇，仓皇地扫去一眼又极快低头：“你……让一下。”

没有让的意思。

保姆突然在身后小声建议：“要不，把饭吃了再走？”

……

又回到岛台，只是这一次贺林持也坐到了对面。

他慢条斯理地拿过王瞻怡的贝果，用小刀横着切成两块，接着沾了盘子里的蛋黄和牛油果敷在贝果面上。

王瞻怡十指反复蹂躏着羽绒服的袖口，她的确很热。

非常热。

对比只穿着背心的贺林持，她就像一头误入热带雨林的北极熊。

贺林持把贝果递给她，王瞻怡没有看他，伸手去接，却一下碰到了湿润的蛋黄面。

贺林持动了动眉毛，保姆已经把纸巾递过来，他盯着她的额头，声音冷了一些：“抬起眼睛来。”

“……”王瞻怡慢慢地顶起眼皮。

贺林持抓住她的两根手指，她又像被过电一般抖了一下。

纸巾一点点辗转在她的指尖，把蛋黄酱都吸走擦干。

想着差不多了，王瞻怡急忙抽回手，端过一旁的牛奶仰头一口气喝光了。

看她把空杯子重重放下，贺林持张了张嘴，毫无预兆的，王瞻怡打了一个淋漓的响嗝。

他表情僵了一下。

王瞻怡急忙捂住嘴，睁大了眼睛惶恐地看向他。

保姆对这些事倒见惯不怪了，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放到两人之间：“您喝太急了。”

像是一个救命的工具，王瞻怡急忙点头道谢，拿过水瓶子，然而像是今早开启了水逆一般，这瓶水居然拧不开。

贺林持把手掌递到她面前，没什么表情。

王瞻怡咽下了牛奶味的口水，小心地将水瓶递过去：“不好意思……”

“下次再要我帮忙，我可要收费了。”说着，贺林持轻松地拧开了瓶盖，轻轻放到她面前。

好像富人都喜欢喝冰水。

王瞻怡这会也不在意了，她需要赶紧结束早餐，在贺林持的记忆回笼之前逃之夭夭。

至少，让自己在一个没有他的环境里冷静一下。

王瞻怡拿过水对准了嘴，液体刚一侵入，她就被冰得皱起了眉。但动作还是不停，她小口小口喝着，适应了温度以后又大口大口地喝。

贺林持看着她，静静的，突然开口：“你昨晚说——”

毫无防备的，王瞻怡被引爆了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噗——的一声，她一口的水都喷了出来。

而后呆呆地看着下意识闭上眼的贺林持，表情逐渐扭曲。

“对、对不起！”她起身意欲用手去擦，反应过来后又四处去找纸巾。贺林持脸上布满了水珠，很明显他正屏着呼吸。

保姆眼疾手快已经忙碌上了，王瞻怡坐立难安了几个深呼吸的来回，羞愧让她决定当逃兵：“我走了！对不起！”

一路跑到小区大门口她才停下来。

保安好奇地看着她：“您好，需要帮助吗？”

王瞻怡撑着膝盖大口喘息，连连摆手。

回头看一眼，她有气无力地挪步到喷泉边坐下，缓了好一阵。

察觉到嘴角还挂着水珠，浓烈的羞愧又一次汹涌而来。

平息了好一阵，一条微信信息进来了。

贺林持：【等会还回来吗？】

几乎是看到人名的瞬间，王瞻怡立刻把手机盖下。

不能回来了，决不能回来了。

想着，第二条信息接踵而至。

是一张图片。

贺林持发来的，她留在次卧里的各种东西。王瞻怡用力拍了一下脑门。

只好回复：【弄好了我再回来拿】

可是家具的物流显示还要好几天才到，然而身份证和钱包都还在贺林持家里，宾馆也住不了。

想着，她突然灵机一动。

去公司啊！

今天周末，公司没有人。刚好明天也能一键上班，连迟到都免了！

而且在公司里观察贺林持的动向，她也能找到个贺林持不在家的时间会去拿行李。

完美！

-

气温不低，艳阳高照，王瞻怡身上的这件羽绒服也是平日里宅家穿的，没什么款式。她去商场逛了一圈，买了一套衣服，又吃了个午饭。想着电脑也忘了带，去公司也无聊，便又在商场看了一部电影。

电影快结束时，林先生发来了消息。

林先生：【周末怎么过的？】

她检查了一下上一条，是林先生上午发来的【在朋友家住得好吗？】估计那会她在买衣服没看到，一直没回。

王瞻怡的睡意被赶走不少，直起身子来回复：【出了个大丑，我跑出来了，现在在看电影。】

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她又很快直说：【我一会儿准备去公司将就睡一晚】

电影结束，王瞻怡准备打车去公司。

林先生还在劝她：【至于吗？既然是朋友，这点小事没什么的】

他哪里知道是什么事啊，迷迷糊糊的告白，一整个早上的闪闪躲躲，最后还喷了老板一脸的水，她没有立刻移民都是心理素质过硬了。

王瞻怡已经上了去公司的车，想着反正林先生也不知道具体的状况，只为了让他宽心，王瞻怡随便回复：【知道啦，我会跟他说的】

十分钟后就到了金融城。

王瞻怡轻松从面熟的保安处进入大楼，输入指纹后顺利瘫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工作了一会儿，再一次抬头时天色已经变暗了。

她准备下楼去便利店随便对付两口，起身时收到了林先生的消息。

林先生：【在公司？】

王瞻怡想了下，决定继续那个善意的谎言。

【没呢，我和朋友说清楚了，已经回他家了】

吃完东西再次回公司，林先生没有再回复。

不过王瞻怡没太当一回事儿，转动座椅方向面向落地窗，看着高楼之下逐渐亮起来的城市，她的思绪也跟着飘远。

竟然就，告白了。

思及此，她的脸在无人可见的地方依然红了起来。

王瞻怡起身走走，逐一走过了餐厅休息室，然后停在贺林持的办公室门口。

就这么停住了。

这属于他的私人空间，有很多私人物品，贸然闯入肯定是不对的。

然而王瞻怡就是动不了脚步。

她很想很想进去看看。

反复给自己找理由，终于灵光一现——

“他的指环不是不见了么，我就说进去帮他找指环，这样可以吧？”觉得可行，王瞻怡又对着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双手合十虔诚道歉，然后推开门进去。

也无非就是她进来许多次见到的东西。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空间再也没有贺林持的气息了。

王瞻怡大大咧咧地坐上他的老板椅，甚至试了一下弹性，舒服得她不想起来。

虽然是进来开眼界的，但王瞻怡没想过要动他的私人物品。这么看看就好。

转动着老板椅，他办公室里的什么摆件，奖状，奖杯，书，都像PPT一样在眼里展示过了。王瞻怡又转回原位。

准备离开。

却一眼看到座位对面的大沙发。

这套沙发她坐过一次，感觉比床还舒服。王瞻怡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今晚就睡这里！

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明天早上起晚了被发现的问题。而且不知道贺林持什么时候会看监控，万一只发现了她进去却没发现她出来，不也露馅了？

很快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就被否定了。

王瞻怡起身离开，脚尖不小心勾到了桌面下的一条插座线。

担心什么开关被她变动了，她蹲下身整理好插头。

目光所及之处，某个没有合上的抽屉仿佛带着魔力，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王瞻怡记得这个抽屉。

她偷偷来删邮件的那天，也看到过。

像贺林持这么严谨的人，居然会留着一个抽屉不锁，这简直就像故意的。

那就更有看一看的必要了。

王瞻怡轻轻拉开抽屉，映入视线的是一些黑色文件袋，一盒布洛芬，一张不认识的人的名片。

还有一支笔。

虽然这支笔是她第一眼看到的，但记忆的回笼却在之后才来到。

这是一支可以变换颜色的笔，一共七种颜色，很粗，所以写出来的字并不好看。王瞻怡在高中时代有过一本册子，用来记录“幸运”和“不幸”的数量。为了让分类更加醒目，她会变换着颜色写。

所以，这支笔和她那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到，连“黄色”这个颜色坏了写不出来，也如出一辙。

王瞻怡陷入沉思，丝毫不觉有什么人来了。

直到具体的声响靠近，她倏地抬头，对方站在俯视的角度，眉头蹙着，散发着无声的气息。

“老……”

“这是第几次了？”贺林持问。

2022-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