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庆幸张亦池是我的男朋友。

大家只知道他帅气多金，名利双收，只有我知道，他是一个立志做赛车手的大奇葩。

他的家里收藏着8辆赛车，他每天都会好像抚摸情人的脸蛋那样抚摸车身，更经常去其他城市秘密练习。我坚信他来比赛的话，这小子肯定会输得满地找牙，唯一的问题就是身为女朋友的我，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张亦池，你在哪里，我现在需要你！

他离开后，我第一次鼓足勇气拨打了他的手机，暗暗祈祷他已经秘密回国，但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那冰冷的提示音，似乎在告诉我，张亦池和我之间到底有多少距离。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总是男女朋友，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有事就失踪那么久，在此期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我们，真的是恋人吗？我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这时，四周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笑话我的信口开河。在这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了王希——虽然这家伙一向是清冷的性子，但是他在的话，肯定能把这件事圆满解决吧！因为他是那么强大，那么蛮横，简直没有他做不了的事情。

不，他怎么会在……他刚被我抽了一巴掌，我简直把他的脸踩在了脚底下。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童话，又怎么会有“如果”。

握着手机的手就这样无力地垂了下来，但我的眼前浮现出顾吩期盼的眼神。我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我和你比。”我终于说。

衬衣男一抬手，那个叫小三的笑呵呵把车钥匙给我，我咬牙接过，只觉得这钥匙重若千斤。其实，我是会开车的，只是目睹了那场车祸后就再也没开过。

我脚步沉重地走到车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进了车门，颤抖着手，尝试了好多次才绑好安全带。他们的嬉笑声就算隔着玻璃我也能清楚听到，我闭着眼睛，牙齿咬到嘴里一片咸腥，但我不会放弃。

为了顾吩，也为了曾经的我……

我不能放弃！

“准备好了吗？”窗外有人问。

我僵硬着点头。

“听号令就出发，先绕山一周回到终点就赢。听我的号令！三、二……”

马达声在轰鸣，这声音在我耳朵里好像来自地狱的邀请。就算闭上眼，血红色还是在我眼前蔓延，更别提那让人无法忘怀的哀号了。他们都在叫，残肢就在我的面前，血色要把我填满……

“一！”

最后一声号令终于喊出，旁边的车子飞快驶了出去，我一踩油门，然后飞快踩了刹车。

我大汗淋漓，根本控制不住从心底蔓延出的恐惧，是那么恨自己到现在还是那么胆小懦弱！我的手狠狠敲击方向盘，眼泪不受控制地滴滴滚落下来，而我绝望到了极点。

顾盼……过了那么久，你还是一个胆小鬼吗？你为什么那么没用！

你为什么，明明那么努力了，还是忘不掉……

“喂，你还好吧！出来啊！”

衬衫男好像在外面敲玻璃，可我怎么也不愿意抬起头来，让他们看到我的狼狈。

过去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扑面而来，我觉得好像被人按在水底一样，大口大口喘气，但怎么也逃不出那令人窒息的束缚。在一片吵闹声中，我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人叫我的名字：“顾盼，出来。”

是谁？

我茫然抬起头，视线在一片朦胧中聚焦，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身影。车门被打开，凉风猛然就灌了进去，而他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拖了出来。

我的身体在不住颤抖，他把我塞进他的胸膛。冰冷的肌肤在触及他的西服时颤栗地更厉害了，我紧紧抱着他，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萍。他的手轻轻触摸我的发丝，轻声说：“不要怕，我在。”

我没有回答，只是越发用力地抱着他，指甲都插进了他的后背里。他身上的温度让我逐渐平复了下来，而我恢复理智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我任性地不想离开这样的温暖。

在今晚，至少在此刻……就让我任性一回吧，好不好？

“你怎么样？”王希问我。

我看着他，总觉得他的出现好像是一场美丽的梦境。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面前，但是他身体上的温度是那样真实，简直灼热到烫手。我轻轻咬住嘴唇，颤抖着声音说：“没事。”

“我们走。”

他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其他人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就在这时，衬衣男笑了：“王希，你怎么来了？她是你女人？”

“你们认识？”我缓缓抬起头，诧异地问王希。

“一起玩过车。”他淡淡地说。

“可是没一起比过。我知道你从不比赛，今天我们赛一场怎么样？”衬衫男挑衅地问。

王希看着我，就问了一句话：“你想赢他？”

“想。”我充满仇恨地轻声说。

“好。”

王希点头，朝着衬衫男走去，而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温文尔雅的笑容，但我总觉得现在的他和以前很不一样。他走到衬衫男面前，问：“怎么比？”

“老规矩。不过，谁输了就脱光衣服围着山走一圈，怎么样？”

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急忙拉住王希的衣袖：“走吧，别理他。”

我紧紧抓住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去的种种，我突然那么害怕会失去他。我是那么害怕他去了以后，可能和那些人一样出事，我就不能看到他微笑的容颜，听不到他温和的声音，更感受不到他温暖的怀抱了。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他离开我。

因为，我喜欢他。

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浑身冰凉。我悲哀地发现，就算他总是对我不假辞色，总是让我难过伤怀，但他到底还是牵动着我的心。我哀求地抓住他的臂弯，茫然不知所措，他反握我的手：“信我。”

“王希……”

“我会赢，也不会有事，相信我。”

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在那里清楚看到了我的影子。他看起来是那么认真，认真到让我再一次相信了他。我轻轻抽出手：“好。”

我信他，因为他从来不屑说谎。

我信他，因为他几乎无所不能。

我信他，因为我……爱他。

手轻轻放开，我和王希一起朝着他们走去。王希仔细看着小三的车子，然后说：“雪弗兰科鲁兹，加了尾翼、背鳍、侧翼，换了疝气大灯，改装得很不错。”

“谢谢。”小三嘻嘻一笑，却被衬衫男瞪了一眼，顿时收敛了笑容。

王希说话间，已经脱下了笔挺的西服。他解开领带，把西服和领带递给我，而我条件反射般顺从地接了过去。他解开衬衣的两个扣子，卷起袖子，轻轻活动头部，走到车前。在他开门之前，我说：“王希，加油。”

“我当然会赢。”他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点亮了夜空。

随着号令声，两辆车子都飞驰而去，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千米之外。我踮起脚尖紧张看着，发现衬衣男固然很快，而王希居然也不逊色——上次一起追周语嫣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车技不俗，却没想到他居然好到了这个地步。

彬彬有礼的上司、狂野的赛车男，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他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美女，你男朋友不错啊，为了你敢一个人来这里。”小三笑嘻嘻地说，“只是等他输了就惨了，光着身子绕山一周……”

“你怎么知道他会输？说不定是那个混蛋输呢！”我打断了小三的话。

“可能吗？”小三夸张地做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不可能？”

他可是王希。无所不能的王希。我在心里轻声说。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遥远的那一方，生怕看不到他开的黑色车子的身影。我从没觉得时间会过得这样慢，控制不住开始幻想王希翻车、受重伤的场景，觉得头晕目眩到几乎不能站立。

我难受到了极点，小三偏偏还是个话唠：“其实我真不懂你们为什么那么倔。顾青是我们这最好的赛车手，你输定了，不可能赢他的。”

“你说什么，他是顾青？”我诧异地问。

“靠！”

小三捂住了嘴，不肯再透露一个字，而我真是气得牙痒痒——合着我找了那么久的人就在我身边，还和我说了那么多话，而我傻到没问秘书要照片，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哼，不管待会儿王希是输是赢，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我想着，开始活动筋骨，已经做好了一会儿打硬仗的准备。气愤压倒了恐惧，我的心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就在我的愤怒到达沸点的时候，随着马达的轰鸣声，我见到一黑一白两辆车几乎并肩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我跳了起来，冲着他们喊：“王希加油！王希加油！”

我喊得声嘶力竭。

那帮安静看赛车的人在我的叫喊声中也沉不住气了，纷纷为顾青加油，安静的山林一时之间热闹地和菜市场似的。

车子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还是看不出差距，我们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眨一下眼睛。后来，它们几乎一起过了终点，但这也只是几乎！王希的车子比顾青的快了半个轮子，我们赢了！

“赢了！”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冲到王希车前，一把抱住了刚从车里出来的他。我一直在尖叫，王希就不住笑着点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我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放开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继续。”

“啊？”

“继续激动。”他淡淡地说。

我的脑子来不及消化王希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顾青已经到了我们面前。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我得瑟地笑着，说：“输的人好像要光着身子绕着山跑一周，嗯？快脱吧亲，我看好你哦。”

“你这恶毒的女人……”

“我哪里恶毒，这可是你的提议啊！你身材那么好，当然要大家一起欣赏了，对吗，顾青？”

我在“顾青”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愣住了，然后愤怒地看着小三。小三忙说：“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大家都说了啊！顾青，你别这样看我，好可怕……”

小三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和王希都忍不住笑了，顾青的脸色更加难看。我走上前，嚣张跋扈：“哟，还害羞哪，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啊。愿赌服输，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脱就脱！”

顾青沉着脸，发泄般地把衬衣脱下，扔到一边。我翘首以待：“还有裤子。”

王希温和地说：“盼盼，得饶人处且饶人——记得还有内裤。”

“王希，你要不要那么狠啊！”顾青脸色发白。

王希还没说什么，我抢先说：“这是你答应的，怎么是我欺负你了？如果输的人是王希，你们会在内裤上打住，放过他吗？愿赌服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青愤怒地看着我，手紧紧握拳，看得出已经在爆发的边缘。我有点害怕，但仗着王希在我身边，还强撑着说：“你不想当众丢人也可以，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做你的男朋友？”他冷笑。

“别臭美了！我要你和我去见你爸爸。”

顾青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然后转为深深的厌恶。他轻蔑地说：“原来你们煞费心机就是为了让我去见他，他给了你们多少钱？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我情愿裸奔，也不要见这个人。”

我愣住了：“你情愿裸奔也不愿意见他？他是你爸，是你爸啊！”

“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说情？”顾青冷笑。

“你满脑子就只有钱了吗？我告诉你，他一分钱都没给我。”

“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顾青说着，穿上衣服就要往外走，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就算你爸要死了，你也不见他吗？你知不知道医院都发病危通知单了！他要手术，可是没一个家属能签字，你明白他的心情吗？他病危的时候只有我在身边，而他整夜在喊你的名字……顾青，难道你非要到失去才知道后悔吗？”

“放手！你再不放老子可是会打女人的！”

“顾青，我曾经以为自己得了癌症——可是结果得了癌症的是你爸爸，不是我。当时的我不愿意相信我会得了绝症，不想承受疾病的痛苦，所以情愿自杀，我太懂那些得了癌症却还苦苦活下去的人——他们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因为有东西牵挂。这样的留恋，让他们情愿忍受痛苦，也不愿离开人世！和放弃相比，这样的苦苦挣扎更是值得尊敬。顾青，他是你爸，不去看他你会后悔终身。”

“你的表演够了吗？真是无聊。”

顾青从我身边走开，我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王希阻止了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放弃吧，我们已经做了最大努力。”

“我不放弃。”

我猛地跑上前，突然摸到了口袋有什么东西，拿出一看，却是那只已经有些破旧的纸鹤。我急忙把纸鹤拿到顾青眼前，问：“顾青，你记得这个吗？”

“这是什么？”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是你送给你爸的纸鹤，他一直拿着，进了手术室也没放手。他是爱你的，顾青。”

顾青接过了纸鹤。我紧张地看着他，而他沉默了半晌后，突然把纸鹤扔在了地上。他用力踩了一脚，我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而王希轻声说：“你尽力了。”

是的，我尽力了。

虽然结局那样令人难受，但我确实尽力了。

坐上王希的车子，我们一起离开了马山，这一路上我都很沉默。我没想到，就算我已经用尽全力，顾青还是不肯去看顾吩，那个老人到底只能在孤寂中衰老，甚至……死去。

我的心情阴雨绵绵，王希从后视镜里看我：“你有没有事？”

虽然手脚还是发凉，虽然恶心到想吐，但我摇头。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你刚才和他们赛车了？我倒不知道你会开车。”

“以前开过。”我闷闷地说。

“后来为什么不开了？”

“因为……后来出了一点事。王总，你为什么会过来？”

我后知后觉地想到，王希会来这里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不认为这只是一场巧合。王希沉默一会，然后说：“你打电话给我，可是很久都不说话，我怕你有危险就赶过来了。”

“可我没给你打电话啊。”

我说着，去查看手机，却果然发现有拨出电话，通话时间是半小时，应该是我无意中按到的。不过，W市那么大，他又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一样，他解释：“电话里的声音很嘈杂，我只听你们说赛车，又说弯道，我就猜是这里——这里是玩山道赛车最多的地方。”

“那如果我不在这里呢？”

“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王希的语气是那样平静，而我愣住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很想质问他到底为什么会来找我，是不是担心我，但我到底问不出口。汽车里的气氛变得那么沉默，王希问：“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找顾青吗？”

“因为，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顾吩。”

2021-1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