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的预感一直是很灵的。

小时候，我考了62分，预感妈妈会打我，结果我妈真打我了；我把泡泡糖粘在阿姨家的衣柜上，预感阿姨会骂我，结果她真的骂我了，我妈还免费附赠一顿竹笋炒肉；男友失踪超过一个礼拜，我预感他不再爱我了，结果他真的有了新欢……

一次次，我都那么希望预感是假的，可第六感已经神婆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好吧，也许我该承认，我只是企图逃避某些惩罚和不开心的事情，但没有哪次我能顺利逃掉。这一次也不例外。

从今晚见到王希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别扭，觉得可能会出事，结果真的出事了。

预言者真是孤单又悲哀的所在啊……

十分钟后，王希放弃了开门，开始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车库的信号很不好，他皱眉打了很久才说完，然后说：“他们要过一个小时才到。”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这什么破车啊！”

我义愤填膺，真恨不得把王希抽一顿。王希漠然看着我：“你可以选择把玻璃砸开，伸出手在外面开车门，然后回家。”

“这样不好吧。”我迟疑地说。

“然后赔偿我10万。”

王希白了我一眼，不再尝试开门或者发动，而我不甘心地试了很久，终于也放弃了。我焦急地期盼保险公司的人快点到来，只觉得和王希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忍不住偷偷看王希在做什么，只见他的手指迅速地划屏幕——他居然怡然自得地玩起了切西瓜。我翻个白眼，也掏出手机来玩，一时之间寂静的车里只听见切水果的“唰唰”声。再后来，声音一起停止——我们的手机都没电了。

这该死的手机！我万分怀念学生时代的诺基亚！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我感觉尴尬万分，王希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主动和我说话了。他问：“顾盼，你到底想干什么？”

“请说中文。”我疑惑地说。

“虽然你和许多人关系不好，但大家也没对不起你，你要报复的话不用向同事下手吧？”

“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

我发现我真的不懂中文了。

“你不想报复吗？报复大家对你的忽视，报复我对你的严苛。”

王希认真看着我，而我张大嘴，迷茫摇头。也许是见我真的不知情，王希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

“不对，你肯定有事情瞒我。你告诉我啊！”

我说着，抓住王希的领带，拼命晃他，他被我勒地喘不过气来，脸都发红了。他推开我，松松领带，问：“你这是要谋杀吗？”

“对不起，我一时激动……王总，你告诉我啊！”

“没什么好说的。”

“王总，你就和我说嘛，我保证不生气。你看，我现在变得既善良又美好，和以前截然不同了，怎么会为这些事情生气呢？”

我微笑着盯着王希，要是他敢摇头我打算继续勒死他。王希被我缠地没办法，微微摇头：“你是有很大变化，这样的变化让我们……觉得有些异样。”

“啊？哪里异样了？我每天都给他们拿快递，给他们买咖啡，满满的都是诚意。”

“许多人都担心你往咖啡里投毒或者吐口水，没有人敢喝。”王希淡淡地说。

“有谁没吃早饭，我立马就拿出来给他。”

“嗯，他们只是随口一说，嘴巴里就会瞬间被塞了一块三明治，几近窒息。”

我突然想哭：“我还给周语嫣做娃娃。”

王希悲悯地看着我：“那个娃娃……看起来非常像诅咒，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给她。”

……

我想，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大家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他们会躲我远远的。他们是怕我得了神经病，突然发病对他们造成伤害吧。

我的努力改变真是一场笑话。我从不受欢迎的人成功转型为可怕的人，这真是一大进步。

我想笑，但眼睛酸酸的，浑身无力。我想解释，可是抑郁症如同潮水一样袭来，我一句话都说不出。王希淡淡地问：“难道不是这样？”

沉默很久后，我闷闷地说：“我只是想改变。我想为那次的事情道歉，我想做一个让大家喜欢的人。”

王希沉默半晌，然后说：“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的方式有些过激。印象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想改变自己的形象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这样根本就是矫枉过正。其实……你根本不必那么在意那个葬礼。许多人都觉得这是一场玩笑。”

“你也是这样觉得吗？”

鬼使神差般，我问王希这个问题，而他缄默。我后悔地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忙摆手说：“呵呵，你不用回答，这个不重要。”

“我相信。”王希轻声说。

“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我该死吗？”我不自觉地问。

“不。因为我觉得你什么都做得出来。顾盼，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记得好像回答过他这个问题。我愣了一下，然后说了官方答案：“因为癌症。”

“其他原因是什么？”

“抑郁症也算一些吧。”

“是吗？”他轻蔑地笑。

看着他的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被他放鸽子的场景。那时候，咖啡厅里的服务生都是带着这样的笑容看着我，把我打入屈辱的深渊。

怒火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紧咬嘴唇控制住，而王希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还有很多其他原因吧。你那么大年纪了还嫁不出去，到现在都没混个主管，做事不靠谱大家都不喜欢你，据说你还有一个完美的姐姐……”

“王希！”我生气地叫道。我狠狠盯着他，开始考虑杀人分尸的可能性。

他笑了。

他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如此。他看着我，说：“我以为你会选择逃避，可你选择了面对。这是一种进步。我必须承认，你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看着他黑色的眼睛，我的心突然飞快跳了起来。我觉得身体发热，心脏跳动地都好像不属于自己。

他……在表扬我？这样一个冷高的男人，居然也会有赞美我的那一天？他是真的欣赏我，还是怕我神经错乱对他报复？

“阿、阿嚏！”

就在我冥思苦想，打算说些什么谦虚的话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此时才发现没开空调的车子是那么冷。我双手环臂，蜷缩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希的西服。王希实在没办法忽视我的目光，直接问：“你要穿我的衣服？”

我点头：“有风度的男人该把外套脱下来给女人穿。”

他轻轻皱眉：“我的西服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

“有风度的男人是不怕冷的。女人很容易感冒，而且到时候案子就没人跟进了。”

我最后一句话的威胁很有用，因为王希脱了外套给我——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挺不乐意的。

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我一穿上顿时觉得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血液一下子就沸腾了，也根本不怕冷了。我看着他，想了很久，还是问：“王总，你问了我问题，我也回答了，现在能不能让我问一个问题？”

“问吧。”

“大家都说你对女孩特别有风度，可你对我为什么不是这样？”

“我对你没风度吗？”他温文尔雅地一笑。

“当然没啊！你表面上是在笑，可你的笑容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就好像笑里藏刀那种。你看你，又笑里藏刀了，又来了！你还不主动脱下外衣给我穿！一般的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也会表示下啊！”

“如果对方是女人的话我也会这样，但你真的觉得……”

王希说着，上下打量我，嘴角是嘲讽的笑。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扭过头，用力咬着嘴唇，一直催眠自己，让自己平静。我再次开口，问出了真正想知道的：“你那时候到底为什么……”

我问他当初为什么会割腕，但是他说：“我已经回答过一个问题了，再次提问无效。”

我气急败坏：“‘一’只是个约数，你还真当真啊！你再回答一个嘛，就一个。”

我死皮赖脸地哀求，但王希不为所动，打电话去催保险公司的人快点来，我们的等待也变得没有尽头起来。

我又累又困，一直打哈欠，闭上眼想眯一会儿，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居然在王希的肩膀上，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起来。

我羞涩地说：“我好像睡着了。”

“是的。”他面无表情地说。他的下句话把我打入地狱：“你的口水弄湿了我的衣服。”

“没有吧！我睡觉从不流口水。”

我看着王希短袖上的那块水迹，心虚地擦干嘴角的液体，打死不认。王希厌恶地说：“顾盼，你怎么还有磨牙的毛病？”

“你别诬赖我，我才睡了……才睡了十几分钟吧，哪有那么多事儿啊！就算我睡相不好，你把我叫醒不就完了吗，你干嘛不说你想占我便宜？”

“我占你便宜？”

王希的脸红了——应该是被我气的。他都被气得不敢看我了。作为一个正直又善良的人，我有点怕他气出什么好歹来，坐直了身子，贴心地转移话题：“挺冷的啊……王总你冷吗？”

“嗯。”他点头。他突然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我……的衣服。

“我也冷。”我忙说，然后抓紧了他的外套。

“你还真是……”

王希用手扶着额头，看起来很无奈。然后，他的眼神坚定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下意识护住胸口，而他果然很没风度地抢他的外套。我愣了一下，然后拼命反抗，坚决不让他得手。

“这是我的外套！”

“不给！你给我就是我的！你这人怎么那么小气啊！你不知道对女性要有绅士风度吗！”

“在我肩膀上流口水的生物怎么会是女人呢？”

他抓住我的手，用力抢外套，而我拼命抵抗。在争夺中，外套被他脱下一半，他压在我身上，用力抓我的手腕，而我们都累得气喘吁吁。

我的脚碰到了车门，门居然开了。我下意识往外面看，而王希还在执著地抢我的外套。我停下了动作，任由他把衣服抢走，因为我的血液已经冲到了脑子，而肢体丝毫动弹不得。

2021-18-02